【母親節(jié)專欄】母親的房間 | |||||
| |||||
母親節(jié)又到了,滿街的花店都排出了紅艷艷的康乃馨,廣告牌上印著“感恩母親”的標語,連超市的廣播也循環(huán)播放著關(guān)于母愛的歌曲。人們照例要在這天表示一番孝心,送上禮物,吃頓好飯,拍幾張照片發(fā)到社交網(wǎng)絡(luò)上。這原是極好的,只是我每每想起,卻覺得有些不安。 我的母親總是喜歡住在一間朝北的小房間里。那房間不過十幾平方米,放下一張床,一個衣柜,一張書桌,便顯得擁擠了。窗戶對著別家的墻壁,終年不見陽光,即使白天也要開著燈。墻壁上的白漆已經(jīng)泛黃,有幾處剝落了,露出灰黑色的水泥底色。母親就在這間小屋,一晃兒就二十多年。 我幼時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。母親總是忙碌的,天不亮就起床,為我們準備早餐,然后匆匆趕去工作。晚上回來,又要做飯、洗衣、打掃。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,從早轉(zhuǎn)到晚。只有深夜,當全家人都睡下后,她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小房間,坐在那張舊書桌前,就著臺燈的光線,寫點什么,或是做點什么。那時我常常半夜醒來,看見從她門縫下漏出的一線燈光,覺得安心,便又沉沉睡去。 后來我離家求學(xué)、工作,回家的次數(shù)越來越少。每次回去,總覺得母親的小屋又暗了幾分,又舊了幾分。我勸她換個朝南的房間住,她總是笑笑說:“習(xí)慣了,這里安靜。”我便不再堅持,心想老年人總是固執(zhí)的。 直到去年冬天,我回家小住幾日。那晚我半夜口渴起來喝水,又看見母親房門下的燈光。我輕輕推開門,看見她坐在書桌前,戴著老花鏡,正在翻看一本相冊。聽見聲響,她慌忙合上相冊,像是做了什么錯事被發(fā)現(xiàn)的孩子。 “怎么還沒睡?”我問。 “老了,睡不著。”她摘下眼鏡,揉了揉眼睛。 我在她床邊坐下,這才注意到房間里的一切。書桌上擺著一個簡陋的筆筒,里面插著幾支舊鋼筆;墻上貼著幾張我小時候的獎狀,已經(jīng)發(fā)黃卷邊;床頭柜上放著一個鐵皮盒子,蓋子半開著,露出里面五顏六色的線團和幾根織針。整個房間樸素得近乎寒酸,卻異常整潔,每樣?xùn)|西都擺在固定的位置,仿佛二十年來從未變動過。 我的目光落在那本相冊上。母親猶豫了一下,遞給我。翻開一看,里面全是我和哥哥從小到大的照片,從嬰兒時期到大學(xué)畢業(yè),按時間順序整齊排列。有些照片旁邊還貼著小小的標簽,寫著拍攝的時間和地點。最后一頁夾著幾張近照,是我偶爾發(fā)給她的生活照,她打印出來,小心地貼在相冊里。 “怎么不換個新相冊?這本都這么舊了?!蔽艺f。 “用慣了,挺好的。”她回答,聲音很輕。 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什么。這個陰暗的小房間,這些陳舊的物品,對母親而言,都是與我們共同生活過的見證。她舍不得換掉它們,就像舍不得忘記過去的每一天。而我們,卻早已習(xí)慣了把她拋在身后,只在逢年過節(jié)時匆匆回來,留下幾句問候,又匆匆離去。 第二天,我去了家具店,買了一張新的書桌,又選了一盞明亮的臺燈?;丶液?,我執(zhí)意要把母親的舊書桌換掉。搬動時,我發(fā)現(xiàn)桌底刻著幾道淺淺的痕跡,旁邊標注著日期和我們的名字。那是我們小時候每年量身高留下的記號。母親站在一旁,有些無措地搓著手,像是珍藏多年的秘密被發(fā)現(xiàn)了。 “這桌子……”她欲言又止。 “我們把它擦干凈,放在客廳里吧。”我說。 那天晚上,母親坐在新書桌前,臺燈的光把她的白發(fā)照得發(fā)亮。她有些不自在地摸摸光滑的桌面,又拉開抽屜看看,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孩子。我坐在她身邊,聽她講我小時候的事,那些我已經(jīng)忘記的瑣碎往事,她卻記得清清楚楚。 現(xiàn)在想來,我們總是把母愛想象得太過宏大,以為它必須表現(xiàn)為驚天動地的犧牲或感人肺腑的壯舉。殊不知,真正的母愛往往藏在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(jié)里:一個舍不得換掉的舊書桌,一本精心整理的相冊,一間終年不見陽光的小房間。母親用她全部的青春和熱情,為我們筑起一個溫暖的世界,自己卻甘愿住在最陰暗的角落。 這個母親節(jié),我不打算送康乃馨或是昂貴的禮物。我要幫母親把那間朝北的小房間重新粉刷一遍,換上新窗簾,再添一盞更亮的燈。雖然不能改變它朝北的方位,至少能讓母親在剩下的光陰里,活得明亮一些。 人們常說,父母在,人生尚有來處;父母去,人生只剩歸途。而我要說,趁母親還在時,多去看看她的房間,那里藏著我們生命的來處,也終將成為我們靈魂的歸途。 | |||||
【打印】 【關(guān)閉】 |